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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1世紀荒誕故事】19歲Girls’ Love被母反對 「拗直治療」經歷被畫成漫畫 插畫家阿譚:故事代替數字控訴社會荒謬

在2023年的今天,你會覺得同性戀是一種心理病嗎?

有一個叫家寶(化名)的女孩子,意外被母親哄騙出櫃後,家寶被沒收電話、頭被壓在放滿水的鋅盤中等,即使她願意「變乖」承諾不再喜歡女生,母親仍然不放心,苦苦不死心的找到了一間有宗教背景的組織,替家寶進行「拗直治療」,最後讓她落下更嚴重的心理病根,至今仍未能釋懷。

由插畫家阿譚為性別友善組織Pride Lab畫的《以愛之名》短篇漫畫Zine紀錄了整個治療的過程,但這不是虛構故事,而是發生在今日香港的真人真事,你能想像嗎?目前,家寶仍未走出拗直治療帶來的陰霾,故這近三年的故事由陪伴她一路走過來的Pride Lab創作總監陳驚代為轉述。

像牢籠的家
家寶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名校應屆DSE學生,其母親對她的管教非常嚴格,上至讀書的選修科目、下至到餐廳點餐,全都由媽媽決定,不得違抗。「甚至家寶和媽媽去吃迴轉壽司,她想吃玉子壽司,媽媽不批準便不能吃。」陳驚指家寶從小由母親一人拉拔長大,所以即使媽媽的愛有點過度控制,她仍然奉母親的話如圭臬,盡自己全力完成目標。

然而,隨着家寶長大,媽媽的管控亦向感情生活延伸,據陳驚憶述家寶的話:「媽媽是一個很傳統的人,覺得做女人一定要嫁個好男人,理想對象也要有點錢。」那時候,家寶已經清楚自己的性取向,但心知媽媽定必無法接受,所以決定等待將來能經濟獨立時,再離開家裏順從內心過新生活。可是,現實並不如理想,只因媽媽發現了她那通重要的電話,從此翻起軒然大波。

同性戀是學壞了嗎?
這是家寶的初戀,她們的戀情才剛萌芽不久,便被家寶的媽媽發現了。理所當然地,媽媽的內心何其憤怒,但她仍然裝作冷靜的向家寶問:「告訴媽媽真相,甚麼我都能接受。」讓一直希望得到媽媽認同的家寶像聽到奇蹟,信任的剖白換來一記耳光,打碎了所有希望。「家寶阿媽還有打電話去責罵那個女生,之後便沒收了家寶的電話大半年,所以她們之間一句再見也沒有。」陳驚回想起當時家寶的情況,家寶媽媽還扣起了所有零用錢、甚至讓家寶請假不上學來作為懲罰,以為這樣便能「教好學壞的女兒」。

又過了好一段日子,因為家寶私下為Pride Lab做義工及聯繫了社工求助,讓不知情的媽媽以為她又戀愛了,便再次正視家寶的「病」。第一次,家寶媽媽先帶女兒到公立醫院的精神科求診,豈料醫生表示同性戀不是病,並不需要醫療,但這不足以讓媽媽心息。一個星期後,媽媽對家寶說找到一個能改變性傾向的組織,陳驚說當時並不建議家寶接受治療,唯家寶希望能滿足媽媽:「我們在網上了解過輔導過程,家寶覺得捱過一次便能讓媽媽安心,便決定『搏一鋪』。」

惡夢般的拗直治療
如同漫畫小誌《以愛之名》插畫家阿譚所畫的,步入診所之後只有家寶媽媽與職員對話,身為當事人的家寶只能無助的站在一旁,任由他人擺佈。進入了只有家寶和醫生的診治室後,醫生再次向家寶確認其「選擇」後,便替家寶進行「拗直治療」,一邊為家寶進行靜脈注射引起催吐反應,一邊在平板電腦中播放同性戀照片,讓「同性戀」和「噁心」的感覺在腦部作出連繫,從而讓家寶改變性傾向。

插畫家阿譚表示,療治過程是整個故事中最難表達的部分,經過大量資料搜集和透過家寶的故事,阿譚決定把診所的場景換成教堂:「雖然有擔心會否把宗教和治療聯繫太多,但事實上確實有很多做治療的機構是有基督教或天主教背景。」阿譚續言,宗教令接受治療的人相信體內有一隻惡魔,但事實上根本沒有這個存在:「鍾意一個人的感覺無需排出體外,它是我們的一部分。」在平板電腦的最後一張照片,是屬於家寶與女朋友的合照,美好的回憶被冰冷針頭中湧來的藥物硬生生的沖散,讓家寶無法自我的嘔吐,而這一幕分鏡阿譚則是受日本漫畫家藤本樹老師短篇漫畫《Look Back》影響而創作的。

步出治療室,家寶媽媽立即上前擁抱家寶,並說:「無事就好了。」相對於治療過程,這句話對家寶造成更大傷害,陳驚指家寶當天晚上已作惡夢:「夢的內容有關於死亡、黑暗、被追殺、跌落深淵或被怪獸追。」一星期後,家寶自行到精神科求醫,被診斷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候群(PTSD)及抑鬱,經常會出現「閃回」情況,再次身歷其境回到那間治療室,生活予她已變成一個無法醒來的惡夢。

失去了曾經最好的自己
家寶考入大學後,她媽媽的不信任再次出現,加上2019年的社會背景,便再次擱下狠話:「留在香港只會繼續教壞你,我還是帶你去大陸做治療。」聽到這個威脅後,家寶收拾了重要的個人物品,便離開了這個生活了18年的家,陳驚直言去到如斯情況,家寶仍然未有對媽媽生氣:「她覺得媽媽只是愛錯了方法,也打算畢業後安定生活後,再找方法給媽媽家用。」

表面上,家寶已開展了新生活,內心的傷痕仍未被撫平。對於過去,她讓阿譚寫下:「當日有一部分的自己已死在那間房(治療室),還失去了那個曾經最好的自己。」因為插畫家阿譚亦長期飽受躁鬱症之苦,所以十分理解心理創傷的痛苦,而這句話亦是讓她最有共嗚:「創傷後,甚至沒有機會去想象原本的自己會怎樣生活。」目前,家寶正在努力的獨自生活,定期進行心理治療,尚未有餘力展開一段新戀情,亦未有搬回家中與母親同住。

埋藏在社會深處的故事
《以愛之名》是插畫家阿譚的首本Zine創作,她分享每頁至少畫了5小時,當中亦有不少「trial and error」:「基本的出血位、網點也處理了很久。」加上本身的躁鬱症的影響,鬱期時十分影響工作進度,讓Pride Lab一度以為這本Zine或未能成事,幸而每次的躁期總在「死線」前來到,讓阿譚總能及時完成作品。

 同是屬於性小眾的阿譚認為這個故事予社會十分珍貴難得:「香港很少有當事人自己敍述的故事,可以讓大家稍稍的感受家寶內心的掙扎和經歷的創傷。」相比起一份報告或研究中的數字,血淋淋的故事總是更能擊中人們的內心。意外地,阿譚指推出了這本Zine後,引來不少人為香港仍有如此荒謬之事感到驚訝:「漫畫這個媒介能讓大家更immersive一點。」雖然家寶仍未有勇氣翻閱漫畫回看那段日子,但她亦很感謝阿譚,阿譚也因此鬆了一口氣:「這是一個很大的責任,而家寶的故事只是悲劇的小部分,未被看見的故事還有很多,希望可以include到他們。」

後記:關於在香港做「拗直治療」的這件事
香港心理學會副會長張傳義博士指,拗直治療或稱回復治療,是一種心理學的行為治療法。即療程一般使用靜脈注射、電或嗅覺刺激,令接受治療者產生反胃或不適感,同時會讓他看見「要討厭的東西」,讓腦部把兩者產生連繫,從而改變他的喜好或習慣,不過張博士指出很少用這種「厭惡治療」改變性取向:「通常會用在酗酒、吸毒或強姦犯上,但在正統的精神科治療中已很少在各方面使用這套療法。」他解釋,後來發現人可以分辨出這種厭惡的感覺是額外強加的,所以不論進行多少次療法也無法達至理想中的結果,反而會帶來其他意想不到的負面聯繫:「可能會產生很大的罪疚感、否定自己,造成更大的情緒創傷,甚至令人出現抑鬱、不安、焦慮、失去性慾或想自殺等。」根據文獻,一個有酗酒習慣的人接受治療後說:「我知錯了,以後也不敢了。」他的不敢是不敢再求醫,而非不敢再酗酒,所以拗直治療應用於改變性向而言是沒有任何作用。

對於拗直治療帶來的創傷,張博士表示「手尾」更長:「因為what done is done,即是被捅了一刀,永遠都會記得,記憶是不會被磨滅。」同時,雖然同性戀有分「先天基因」及「後天因素」而成,即使能找出後天成因,亦只可以了解為何這個人會變成同性戀,而無法透過解決問題來改變其性取向,張博士說:「找出成因只是慢慢在心理上調整,令他對某些創傷不那麼大,但性傾向出現了便出現了,不要迷信能回到原本狀態。」不過,張博士強調於精神科及心理學的角度,同性戀及性傾向並非疾病,故無需要接受任何治療。

目前,拗直治療在香港仍未被明文立法禁止。此外,根據「天主教香港教區關顧同性吸引人士牧民小組出版-天主教會如何看同性戀及相關的課題 特刊二」內容,有不少傳統的天主教國家也在不同程度上通過LGBT權益的法律,如「教會的長女」法國、「聖母的嫁妝」英國亦通過了同性婚姻法。那麼在2023年的今天,即使無法接納性小眾,又是否應該給予最基本生而為人的尊重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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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Hoiyan
攝:Mak